在郭培手中严格摒除“商品性”的高定设计，最终在嫁衣之上落了地。如果这件嫁衣还能在一代代人的手中传承下去，那就是郭培心中最欣慰的事了。
设计师郭培 图源：DR
版权：Asian Civilisations Museum, Singapore.
上周，由新加坡亚洲文明博物馆于去年6-9月策划、举办的《郭培：中国艺术与高级定制服装》展，获得了Global Fine Arts Awards 2019设计类别最佳展览奖项。拿到这个奖项，对于设计师郭培来说，有一种意料之外的惊喜。此次，福布斯中国特别对话郭培，跟她聊了聊这个奖项，并谈起这几年的其它展览，以及展览背后那些真正的高定设计。
“这次在新加坡亚洲文明博物馆办的展览，观展人数是新加坡所有博物馆展览历史上人数最多的。”郭培带着些骄傲一一列举，“我们曾经在墨尔本国家博物馆办的展览，三年有超过一百万人观展。”、“在洛杉矶的展览观展人数之多，甚至超过了当年兵马俑第一次在美国办展。”、“有一位客人，曾经在展览期间26次亲自买票去看我的服装展。”
但郭培从不会主动联系博物馆办展，也不会自主申报奖项参评，看似“佛系”的她直言：“如果博物馆要做你的展览，那一定是他认同了你的存在的价值。”
这里的“价值”正是郭培在整个采访中始终在强调的、高于名利之上的，高定设计背后的人文艺术价值。也正是每一件可以被她称作“高定”的作品中，蕴藏的爱与传承。“一件服装为什么能有像历史文物一样大的吸引力，我想就是因为它同样能激发人获取精神世界的满足。”她说，“只要这个作品本身带着现实的欲望，你就不会看到它在精神境界中最让人感动的部分，就会不真实、不真诚。”
《郭培：中国艺术与高级定制服装》展 图源：DR
版权：Asian Civilisations Museum, Singapore.
对待名利“佛系”，但是对待作品一丝不苟、精益求精，也让拥有“中国高定第一人”名号的郭培充满底气。2004年，郭培与团队耗时5万个小时，做出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件高定作品，正是那件直到现在依然为人称道的“大金”。“虽然在这之前我们也做了很多漂亮衣服，但是从‘大金’诞生的那一刻起，衣服就不带商品的属性了。”
郭培作品：大金 图源：DR
版权：Asian Civilisations Museum, Singapore.
在郭培手中严格摒除“商品性”的高定设计，最终在嫁衣之上落了地。因为她觉得，如果能有什么将高定与生活连在一起，那一定是时间和生命的关联。她为明星设计嫁衣，也为一切追求爱与美的人设计嫁衣，如果这件嫁衣还能在一代代人的手中传承下去，那就是郭培心中最欣慰的事了。
如今，郭培身上的标签有很多，她是几乎大半娱乐圈艺人的婚服设计师，也是春晚、奥运会嘉宾的礼服设计师。同时，这个“中国高定第一人”也正在代表着中国高定的最高水平，在世界范围内受到尊敬。郭培是全亚洲第一位，也是唯一进入法国高定公会，并成为一名受邀会员的中国设计师。
究其根源，郭培说道：“能受到他们的尊敬，主要就是因为我爱国，因为我有我自己的国家，我有自己的文化，那是一种巨大的力量。如果一个人不爱国，就失去了靠山。所以我觉得我的作品那么受到西方认可，也是因为我有靠山。”
Guo Pei黄金嫁衣 图源：DR
以下福布斯中国对话郭培（略有改动）：
福布斯中国：您于去年举办的《郭培：中国艺术与高级定制服装》展，在近期荣获了Global Fine Arts Awards 2019中设计类别最佳展览奖项，拿到这个奖项对于您来说意味着什么？
郭培：我觉得这个奖项对我们有一个很不同的意义。因为博物馆的评审不同于一般创意设计的评审，它的综合性更高。而且这一次这个奖项也是非常公平的，它不是我们自己去报名的，这个就是大家很公认的，是一个非常受认同的（奖项），权威性很强。
我一直坚持“高定”，其实是艺术，它不是商品、产品。我们都说“设计服务于生活”，设计为生活服务，是改变生活的一个很重要的创造力。但是高定又有不同，它更高于设计，高于现实生活，它应该属于艺术，它应该是行业的“风向标”，或者是说“灯塔”。
所以说高定的存在，不能仅仅以商业来衡量它是否能创造价值，来认同它有没有必要生存，有没有必要发展，这些已经成为几十年的争议了。很多人在20多年前就说“高定即将灭亡”，因为人们衡量事物的标准已经变成唯一的，就是商业利益。
《郭培：中国艺术与高级定制服装》展 图源：DR
版权：Asian Civilisations Museum, Singapore.
其实这些年，可以说近20多年，高定在改变。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品牌，它们把高定做得很“成衣”，越来越接近生活。如果从好的、积极的一面说，就是高定从圣坛上走下来了，变得很亲民。但是这种“亲民”不就是统一了吗？亲民的结果就是“商业”。我自己一直认为高定不应该走下神坛，人们应该是仰视它的，它应该是我们的精神层面的一种追求，一种实现，或者就应该是梦，应该是理想。
所以我觉得这个奖项在这一方面就更肯定了高定存在的价值和意义，它可以像人们对博物馆的那些艺术品一样地去认同和接纳它。所以从这个奖项来讲，就等于给高定更多的支持。大家应该从艺术、从历史、从文化，或者从人文的视角，去认识它、理解它（高定），不应该仅仅从商品的角度去认识和理解它。
我们做高定近乎15年，从04、05年开始，我们的第一场高定秀“轮回”在中国发布的时候，那时简直是一片质疑声，大家都说“这是什么东西？这还是衣服吗？能穿吗？谁要去买啊？”那时候大家根本不知道它（高定）存在的意义是什么。当然，我们经过十几年的坚持，始终坚定地走这条路，结果就是得到了这样的一个认可吧，因为人类其实是需要（高定）的，人类本身有两个世界——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，人类不一样的地方就是，我们都会从追求现实世界进化到精神世界，这是一个过程，如果你到老了，你都不存在着精神世界，其实你是苦难的，你会觉得自己不懂得生命的意义。
Guo Pei 2006年轮回系列作品《小金》 图源：DR
我们说一个人生命的意义绝不在于现实世界，我们说的奉献、舍得，都不是在现实世界。如果我们把它理解成现实世界的话，就是一个商品的意义、交换的意义、得到的意义，也就是生命本身的活着的意义。
所以艺术它是人精神层面的一种追求，就像我们做高定，它完全是一种奉献，它也是一种惨烈的“牺牲”，因为它要需要你付出很多，无论是在商业上、经济上，还是在时间和生命上，都要付出很多。因为它不能够在现实中给予你更多的回报。所以说如果还不被认同，那么艺术家其实是很孤独的，但是仍然很多艺术家愿意为此付出。因此，其实这个奖项给我们带来了非常大的鼓舞。
福布斯中国：展览中选择的二十多件作品对于您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？
郭培：这一次的展览其实代表着我自己的一个轨迹，展览有两道门，是一个环形，可以从左边进去走到右边，也可以从右往左走。
从左边开始呢，就是我慢慢做高定的历程和轨迹，从最初04年的第一件“大金”开始，这也可以说是我的第一件真正的高定作品，用时5万个小时做的一件衣服，那是全世界最知名的，也是我真正做高定的开始。一直到最后一组，是关于中国嫁衣的。最后为什么用嫁衣来做收尾，是因为我觉得如果高定和生活有了关联，就一定是时间的关联、生命的关联，它决不是一件商品关联。当一件衣服走进生活的时候，它就变成了一个传承，它也是代表着永恒，代表的情感传递的爱，是人类情感的一种寄托。
《郭培：中国艺术与高级定制服装》展 图源：DR
版权：Asian Civilisations Museum, Singapore.
如果从右边的门进去呢，嫁衣这个故事的结尾，就又变成了另一种开始。因为那个系列的灵感来自于新加坡的“娘惹”文化。我在新加坡受到了他们保留着的“娘惹”的这种传统文化的影响而创作的。“娘惹”其实是中国福建那里的中国人到了新加坡这个地方，然后世世代代生活下来，然后他们把自己的文化记录下来，就永远记住自己的根。
我从一个关于“娘惹文化”的展览：《华人的婚礼》中受到的启发和感动，做成了这个婚礼礼服的系列，所以这又是另一个开始。
福布斯中国：如今，国内也有越来越多所谓的“中国高定品牌”涌现出来，您是如何界定“高定”的？
郭培：在中国，其实没有多少人理解什么是真正的高定，所以很多设计师也会以高定自居，但是不可以这么说的，它（高定）是有严格的认同和考核的。你得经过别人对你的认同以后，允许你叫高定设计师，你才能称呼自己为高定设计师。但是在中国，所谓的“高级定制服务”就被直接翻译成高定，但是此“高定”非彼“高定”。
我觉得高定首先它不是商品，如果做高定的目的是为了获取名利、地位或者金钱，就只能被称作“高级定制服务”，只是在现实中的为人做一件衣服而已，然后获取比较高一点的回报，比一般的成衣高一点，因为是手工的。
《郭培：中国艺术与高级定制服装》展 图源：DR
版权：Asian Civilisations Museum, Singapore.
我们所有的高定作品是一件都不卖的，除了去年我们在苏富比做了一件拍卖，但严格来说，那其实不是商品拍卖，而是艺术品拍卖。如果衣服做出来都是为了卖的，就应该叫高定服务，因为它有一个商品的性质在里面。这就是一个是商品，一个是永恒的、真正的艺术之间的区别。
福布斯生活：在您看来，高定在生活中是如何“落地”的呢？
郭培：它是在爱和情感中落地的。为什么一个物品在七年、七十年、七百年之后，会有了一种不再是商品价值的价值呢？就是因为人类赋予了它情感、文化、历史。所以我特别坚信“高定”就是这样的一种事物。就像你说如何区别“高定”和所谓的“高定”？就是一个会升值，而一个在贬值。
每个人生活中都应该有这么一件高定，它不是用价值来衡量的，是每一代人对它的爱和传承。贵也许会是高定的一个条件，因为它被制造时候，付出了很高的成本，也带来了很高的价值。但是只有被赋予了爱和传承的意义，才让它成为了不可复制的东西。
Guo Pei黄金嫁衣细节图 图源：DR
高定绝没有阶层化、贫富化，我特别反感这种观念，我觉得服装是不该有这样的观念的。高定的最大意义是走进你的精神世界，不一定是拥有，但是当它走进你精神世界的那一刻，它能够给你带来美好的感受，带来幸福感、愉悦感，甚至带来启发。
福布斯中国：电视剧《长相守》是您又一次参与影视剧服装的设计，据悉，这部剧中的高定设计高达300套之多，其中不少戏服面料都是独一无二的。您同时还在设计戏曲舞台的戏服、T台系列和明星艺人的婚服，这些设计对于您来说有怎样的不同？
郭培：电视剧服装中这个所谓的“高定”，就不是我们之前所说的“高定”，因为它单纯就是商品。它身上有很多的界定，比如来自电视剧的剧本的界定，人物的界定，导演、投资人的界定，成本的界定等等，这和我们之前所说的高定是完全不同的。
戏曲舞台的戏服设计对于我们来说也算是一项业务，很现实地说，这些就是我们的现实业务，是现实生活中的一份工作、一个任务。与我们做真正的高定最大的区别就是，一个是赚钱的，一个是花钱的。我们的团队也需要赚钱才能生存嘛，也需要赚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。所以我们几乎是在为理想而努力赚钱。
电视剧《长相守》剧照 图源：豆瓣
福布斯中国：设计过无数的礼服，可能每个人的心里对于您最棒的一个设计都有不同的选择。您自己最满意或者说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套？为什么？
郭培：说实话真的选不出来，就像你有九个孩子，你非要说一个你最爱的，实在没办法。而且可能每一套都是我最爱的。
有时候我会遇到一些人，我知道他/她这一辈子可能就找我做这一件衣服，那一刻我首先自己特别感动，因为有这种情感的因素，做出来的衣服我自己都会好爱，都会想复制一件。所以有时候当我做了一件我很爱的衣服的时候，我就跟他/她说，我可以复制一件我留着吗，所以这就是其实赚到钱了，后来又没了的原因。（笑）我们真的很爱自己的每一件作品。
我现在一年大概要做1,000个设计，到今天都已经做了34年了，有的设计我自己都忘了名字，但是后来别人提起来，我就又突然想起来，我觉得这样很棒。这大概就是人成功的一个先决条件，就是做一件事情就要认真做好每一件事情，无论它的重要性，无论他的大和是否成功，一旦有一件事情糊弄了，就又会糊弄第二件事情。
《郭培：中国艺术与高级定制服装》展 图源：DR
版权：Asian Civilisations Museum, Singapore.
福布斯中国：如今国内很多明星及品牌都开始试水直播，您怎么看待直播这种形式？品牌未来也会尝试直播这种形式吗？
郭培：我也觉得应该与时俱进，但是还没找到直播的点。我希望可以找到一种在坚持品质的基础上，又能够以直播的方式让更多人了解和知道品牌。我们是第一个在中国做定制的，也是第一个用高定的态度做舞台妆的，所以我相信如果将来用直播的方式，我也坚持用一种我们独特的方式去做。
我觉得现在人们生活中最缺少的其实是精神寄托的东西，我觉得这个是人人都想要，但是无处寻觅的。所以为什么那么多人走进博物馆，在生活中寻觅这种能够赋予他的精神寄托的东西。我们就是一直想用一种现实三维空间的物，去承载高维空间的情，能把人灵性的东西调动出来。
我觉得直播的这个热头一定会降下去，有意义的应该是真正成为长久的、永恒的，而不是消磨时间，就是那一时的兴奋刺激，或者是那种的非要别人调度的东西。
《郭培：中国艺术与高级定制服装》展 图源：DR
版权：Asian Civilisations Museum, Singapore.
福布斯中国：在当下国内的时尚市场中，“国潮”一词颇为盛行。您怎么理解这个词？您认为中华文化如何可以更好地走向世界？
郭培：我觉得“国潮”的背后其实就是爱国，就是你对自己的民族和国家的情感。我觉得爱国是必须的，就像爱家一样。我在国外受到别人的敬重，我觉得我得到的不是单纯的欣赏，无论是比我地位高、比我年龄大的人，我能受到他们的尊敬，主要就是因为我爱国。
因为我有我自己的国家，我有自己的文化，那是一种巨大的力量。如果一个人不爱国，就失去了靠山。所以我觉得我的作品那么受到西方认可，也是因为我有靠山。
“国潮”可能还是另一层意义，是应该每个中国人去支持，而不是因为它今天被西方人认可了（才去宣扬）。首先还是要自己的认可，这一层的意义更重。让中华文化更好地走向世界也就是要带着这种自尊，如果你没有自尊，仅仅是一种讨好，你怎么都不能走向世界，因为那只是一时的新鲜，只是看一眼而已。
